“老李，回家過春節(jié)了嗎？”微信突然收到老朋友發(fā)來的一條信息，而我正在搜糞回來的路上。這條消息提醒我春節(jié)臨近，也提醒我搜集猿糞已經(jīng)快一整年了。

回想起去年大年初一，老師讓我搜集猿糞。“收集緣分”聽起來還挺浪漫的，我沒多想就答應(yīng)了?，F(xiàn)在嘛，我可能是世界上最慘的鏟屎官了。

2019年的李如雪：2018年的李如雪，快拒絕范老師！快！

為什么我們要搜集猿糞？

最近兩年，野生動物保護和研究領(lǐng)域誕生了一個新興職業(yè)——野生動物鏟屎官，我也一不小心成為了其中的一員。為什么我們要花費那么多精力去漫山遍野地撿糞呢？

對于野生動物保護來說，我們只有了解保護的對象才能更科學(xué)合理地制定保護計劃。比如說，最簡單的，我們可以通過糞便知道長臂猿吃了什么；我們還可以從糞便中提取出長臂猿的基因來做分子研究。較之于血液、毛發(fā)等其他研究材料，糞便“更加容易”獲得，并且不會對野生動物造成什么影響；通過分析長臂猿種群的基因我們可以了解它們的遺傳多樣性，從更長遠的角度為保護方案提供科學(xué)支撐。

啊？你們要我的屎？©?譚祥芳

遺傳多樣性是生物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。天行長臂猿在我國僅分布在云南省德宏州盈江縣、保山市的隆陽和騰沖片區(qū)。因棲息地的破碎化，導(dǎo)致現(xiàn)有的天行長臂猿種群被分割為五大片區(qū)、十幾個小群體。如果不采取搶救性的保護措施，它們將面臨著成為更小群體甚至滅絕的威脅。

破碎化的小種群普遍面臨著陷入滅絕漩渦的風(fēng)險，而遺傳多樣性是直觀地了解此群落是否已經(jīng)陷入滅絕漩渦的重要證據(jù)。（Fagan & Holmes, 2006）

簡單來說就是遺傳多樣性的保護很重要！

而對于種群數(shù)量不到150只、棲息地破碎化嚴(yán)重的天行長臂猿來說，我們更需要知道它們遺傳多樣性，于是我開始了這項聽起來很浪漫的尋找猿糞的工作。

猿糞的處理

用于提取DNA的糞便越新鮮越好。在我們找到糞便之后必須及時用95%的酒精浸泡，并及時送到實驗室冷凍保存。但是在野外的復(fù)雜情況下，找到猿糞談何容易，想要新鮮糞便就真的只能靠緣分了；而且在原始森林里，要從各種動物的糞便中區(qū)分識別出長臂猿糞便也比較困難。

所以我們的常規(guī)處理是，看起來跟猿糞比較像的便便都會先收集起來。

因為這樣，最后實驗室里的糞便樣品可能夾雜著一些其他動物的糞便，或是在野外時間比較長才找到的干燥糞便，這些樣品都增加了提取長臂猿DNA的難度和工作量。

處理過之后寄去實驗室的糞便樣品。標(biāo)記的信息包括采集位點、時間、新鮮或者干燥狀態(tài)、個體信息等。因為大部分糞便并不能確定糞便所有者（猿），所以個體信息很多時候?qū)儆诳瞻住?copy;?李如雪

為了能在野外盡可能正確地找到長臂猿糞便，我們還利用搜糞犬來協(xié)助尋找猿糞。每當(dāng)我?guī)е恢还返讲煌恼?，都會引起?dāng)?shù)乩相l(xiāng)的好奇。

當(dāng)他們聽到我和搜糞犬是來找長臂猿的糞便時都會大笑——作為生活在長臂猿棲息地周邊的人，他們很難理解為什么有人要尋找長臂猿的糞便。

但幾乎沒有當(dāng)?shù)厝艘娺^長臂猿的糞便。他們猜想長臂猿把屎拉在樹上，所以必須要爬到樹上才能找到；有的人還說長臂猿的屎拉在樹上會被其他動物吃了，不可能找到；在我?guī)滋鞗]有收獲的情況下他們會給我出主意，讓我?guī)б恍┕迂偟募S便回來跟老師交差……于是又得用他們能理解的話跟他們講一遍找長臂猿的糞是為了什么~

找糞便過程中遇到下雨，只能每個人用一片芭蕉葉來擋雨。©?李如雪

猿糞難求

尋找猿糞真的是一項需要緣分的工作。在近一年的工作中，我只收集到了兩份長臂猿糞便，這還是碰巧遇到了長臂猿正在排便，撿了個大便宜。除此之外，都是一些量不多且不能確認(rèn)是猿糞的樣品。但往往是這些不能確定的樣品花費了我們最多的精力。

為了找到猿糞，我和向?qū)儾铧c就開發(fā)出一套“祈屎舞”了。有時我們會一大早上山爬到10米高的樹上躲起來等待著長臂猿的出現(xiàn)；為了減小搜尋長臂猿的范圍，我們嘗試在長臂猿可能出入的地方放置紅外相機；看到一只蒼蠅趴在猿糞的照片之后，我們甚至嘗試在山里靜靜地聽哪里有蒼蠅的聲音……遺憾的是，這些嘗試都沒有得到理想的結(jié)果。

枯燥的找猿過程。©?李如雪

一些在高黎貢自然公園看過長臂猿的人可能會問，自然公園的長臂猿不是很容易看到嗎？你們怎么找那么多天都找不到？

這里又要提到習(xí)慣化的問題了。

自然公園的長臂猿是研究人員和護林員們花了多年的時間成功習(xí)慣化了的群體。長年的數(shù)據(jù)收集工作也使得護林員對長臂猿的活動線路比較熟悉，在帶公眾觀猿的前一天他們就會去找長臂猿，并一直跟到它們過夜的地方，第二天又在它們起床之前趕到過夜樹開始新一天的跟蹤。想要去觀猿的人這時候只需要打電話問長臂猿在哪就行。對于已經(jīng)習(xí)慣化了的長臂猿，我們可以全天跟在它們身后，見到它們排便之后到下面去撿猿糞就行，而且絕對是新鮮出爐的~

板廠基地長期監(jiān)測的阿公阿嬤就是習(xí)慣化的長臂猿，圖為護林員蔡叔在長臂猿過夜樹下采集糞便。©?李如雪

另外，長臂猿糞便不像大熊貓糞便那樣容易識別，也不像貓科動物那樣常常堂而皇之地拉在道路中間，更不像大群候鳥的糞便那么集中。

因為長臂猿生活在樹冠層，猿糞“出爐”之后都要經(jīng)過一個高空墜落的過程，墜落過程中可能還會經(jīng)過各種樹枝的鞭打而粉身碎骨，最后砸在地上的落葉上，然后一彈，我心心念念的猿糞就藏到了落葉下面……

外部條件的困難先不提，單是是經(jīng)過了這么長時間的尋找無果，我心理的壓力也越來越大。

猿糞會降臨的！

不過生活總是會在你快要絕望的時候給你一點點希望。

在去年11月的一天早上，我像往常一樣報著碰運氣的心態(tài)上山，坐在小路上，等待當(dāng)中我用手機放起了長臂猿鳴叫的錄音，沒一會就聽到身后的樹枝劈里啪啦一陣動靜。

我連忙關(guān)了聲音順勢躺了下去，整個人隱蔽在了草叢之中。兩只長臂猿沖下來停在我頭頂?shù)臉渖纤奶帉ふ抑鴦偛砒Q叫的“敵人”。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觀察未習(xí)慣化的長臂猿，按耐住心中的激動，屏住呼吸躺在草叢里祈禱著“拉屎~拉屎~趕快拉屎~”。找了一會沒找到“敵人”之后雄猿帶著雌猿往邊上的草果地下去了，緩緩地抬起頭瞄了一眼，正好看到雌猿在草果地邊上的一棵樹上拉屎~

那一刻激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，我站起來直接沖了過去，生怕過去晚了就找不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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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糞便收集起來之后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小腿、膝蓋和手上好多地方有麻麻的微痛感，向上一看才發(fā)現(xiàn)剛才我是從一片蕁麻地里沖過來的。從此獲得了 “勇闖蕁麻地的男子——雪爺”的稱號。一個人走在早早收工下山的路上，笑得像個一百多斤的傻子！

在微博播報這條好消息時，關(guān)心云山的朋友說的話，讓我們感慨萬千。

作為保護工作者中的一員，看到或聽到這些話語真的感覺很無力。保護瀕危物種的人同樣瀕危，但這些最應(yīng)該失去信心的人還在努力著，我們要相信生活會給人希望，要相信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關(guān)注野生動物保護。

而我在新的一年里也要繼續(xù)尋找猿糞，要相信在某一天猿糞會降臨到我的身邊！